September 30, 2009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兄弟渡河,非為競渡,過與不過是面對一則無法說服自己、但無法強壓下來的衝動。你知道的,有時候就是這樣,你站在懸崖邊上,知道再多走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淵,深淵底下除了黑還是黑,但是黑始終是吸引能量之所,如黑洞吞噬光一樣將你也一口吞嚥,於是你再往前。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全世界都嚷著叫著別去,但涉水的腳步未曾稍歇。那無關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只是不能遏抑地反骨與瘋狂,波濤在前,多麼美麗的浪花。

我在鏡子裡面,冷冷地看著你的踟躕,那也是我自己的。因為還有一點點留存的理性,所以還能稍稍猶豫,還能凝臉而對,否則披髮執壺邁進滄浪的是我,否則剜肉割骨的是我,否則舉杯飲盡鴆酒的是我。

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明知不可碰而碰之。「墮河而死,其奈公何?」

《天使遺留的筆記》



































在排練狹窄的時間縫隙中翻完了這本書,從前到書店去我大約不會動這種勵志的、缺乏文采的書籍。馬齒稍增,越來越能接受樸實無華背後的簡單力量。

勵志:失志的人才需要被鼓勵,原來從前的我是這麼樣的昂然自立;生命給我的教訓是必須要跌倒,摔下馬來一步一步行走,顛躓途路者有機會賞見蛺蝶穿花。

告別:九個月,癌帶來苦痛別離。病給我們什麼選擇呢?是笑還是哭?是堅強是冷靜是被動?或者有方法,我們可以選擇健康?總是想到爺爺過世前,癌,半年,到末了加護病床上瓦解的時間只剩下機器,放大的心跳與數字。

我還記得不到半年前在天母上完體操課,三五人跑去吃豆花,Bebe突然說他覺得心經很難背耶,於是我們坐在頂仔腳下開始解起心經來,女孩兒們那時候也正在上英文課,解經便夾雜了英漢雙解,我們說生命如水流,流流相續,我們說空不是empty,我能重複閱讀過的經義,色身世界都會毀壞,靈魂的浪一波接著一波,說得恍若高僧,平和安靜,說,生命之無常並不全在掌控之中,永遠是誤以為的恆常,我們此時同桌吃豆花,誰知道會不會有地震、車禍?說不定下一秒我們就要分離,長別短別,如果用莊子的眼睛來看,長與短卻也不是那樣一定。話還沒說完,我看芊芊已經雙眼溼潤,芊芊一定是寶玉心腸,喜聚不喜散。我逼他揣想與家人的離別,殘酷極了,其實我也只是看起來很理性堅強。

面對死亡是需要預習的。

我每每懷想死亡,無法肯定天平的兩端的法碼應該怎麼放,有時候覺得心態上要當個戰士,又常常想著脩短隨化,可以一任自然。我記得曾有一台大醫師專門醫治癌症病患,最後也罹患癌症的他選擇不治療,他說這麼多資源其實只延長了生命,但是卻沒有品質。我當然過度簡化了他的想法,只是我始終記得他的決定。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我們從來也不能決定生命的長度,以人來計量,有壽者有夭者,以自然來數算,我們也無非倮蟲一樣的微小。但是換過來看,我們能作為的,就是努力增加生命的密度,如果人的一生可以放大微觀,其中的每分每秒也都很精彩,不會因為放大而顯得粗糙無文,那就很值得了。

September 28, 2009

無垢《觀》手記 - 劇照拍攝之一



(文/羅毓嘉)


新果工作室,劇照拍攝。


白彩:明璟、銘偉

黑彩:傑文、瑞瑜、彥寧

攝影:財哥、點墨


六月二十三日。


定主視覺那天排練場裡只架了單光,有許多角度的照片並不堪用。和財哥溝通過後,決定另覓地點拍攝劇照。選定在新果工作室拍照,也是個一波三折的過程。原本打算要在永和排練場樓下的舞鄉舞蹈教室,但沒有空調的仲夏氣溫,不要說是人了,妝彩上去,沒多久就汗流浹背花光了。後又提議說國家劇院實驗劇場,有現成的燈具燈架,要怎樣的燈光空間都有,結果一查劇場時間表,檔期滿得,不可能。還是點墨想了法子,找到新果工作室的攝影棚,便拍板定了。


早晨九點不到,車水馬龍的八德路邊,舞者們已在新果工作室樓下集合,說說笑笑,嚥嚼早餐。那時候傑文押著從永和出發的貨車,才剛抵達,眾人便放下或急急吞食還在手中唇邊的早餐,如蜜蜂般忙碌起來了。一箱一箱的衣物器飾,還有燈光燈架都得搬上樓去,流出一身臭汗,便笑說運動量不比平日早上的基礎訓練課程來得少。


借人家的場子,克難總是有克難的搞法。好比覺察燈架細弱,不足以支撐大盞十公斤重的劇場燈,則把主意打到了閣樓上去,架著,讓光線從頂頭上俯瞰整個影棚。閣樓上除擺設燈具,也備定了餐椅食物,說是要供大夥兒兩日零食,補血之用的。  全白的攝影棚當中有不少雜什物事尚待移位,各人領配了任務,便動作起來。搭衣架車,選定洗手間作為妝彩置放的所在,打開衣箱子,把一切定位。


指著幾條毛毯。問這毯子做什麼用的?


說是擔心今天會搞得太晚。無垢嘛,工作一向是只call開始,不call結束,有些舞者又住得遠,到最後可能會睡在這兒,或回排練場睡,有毯子比較好過夜。凡事總有辦法可以解決的。


雖不是自己的場子,但護惜的動作也不能少。膠墊,黑紙,鋪排開來。或者說敬人惜物的習慣已養成多時,正因為是點墨借來的場地,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就要怎麼樣還給人家。


開始搭起了燈光佈景,這棚內還是有棚內的限制。


燈光師傅黑松說,頂光不好架,算了吧?或者拍的過程當中再調整燈光。但林麗珍說,那樣舞者的情緒會被打斷,只有側光沒有頂光,畫面又不好看。感覺不會對。指著場邊一支拆卸式的曬衣竿,說不如橫跨棚子當成頂燈架。這時黑松卻有意見了,說舞者在底下跳舞,可是這燈具很重,掛兩天,安全妳有沒有顧慮到?掉下來誰負責?


妥協,其實妥協裡還是有堅持。我們把它弄安全一點,林麗珍說。


拿了膠帶、繩子、束帶,把燈具燈架五花大綁。還不忘說,繩結要綁好看些。要安全也要好看。要好看,則無論任何細節都重要。檢視黑色佈景在燈光下的細微差別,打頂光試試?側光呢?再調。仍然不滿意黑布上沾了棉絮,那白色看起來,有些髒。最後還是決定用棚內原有的黑紙作底了,但要拭乾淨些。架棚子耗了許久,不免拖延到明璟銘偉兩人上妝的時間。其實不想這樣,但注重細處,也就每次都會這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求好,又求快,最後恐怕就是兩頭都不討好。


那時,平面設計張治倫和燈光設計鄭國揚前前後後來了。看到架子上頭擺排著各種銀器衣飾,取起來賞玩一番,讚嘆這些玩意兒真是令人著迷。林麗珍說這些東西真是漂亮,好繽紛,又拿了頭飾往髮上一裝、一撥、一弄,真好看。張治倫笑說,妳每次一談這些就神采飛揚起來。


又問那妳舞台打算怎麼處理?


其實我不喜歡搭景。空的舞台,反而是無限的,林麗珍說。好比這天的影棚,只有黑布黑紙為景,也像是座具體而微的劇場,氣氛寧謐而復有一種迷離,當眾人忙碌卻不交談時,空間的力量便從中而生。


用舞者有限的身體去捕捉、去感受舞台空間上流動的,無限的「意」,反而好。指著檯面上林林總總老東西,說那些轉化與韻味的品嚐,都是要靠身體。看這些東西做工多好,光是見著它們、觸撫它們,就覺得好幸福,好開心。林麗珍難得多話,平常不多使用語言的人,整個兒的工作過程往往便是在一陣靜默當中過去,捏出形,揣摩意,傳達念,構成感覺。


《觀》究竟是什麼?語言不能盡述,談不來的《觀》是一種內在的法門。


燈下,黑色的裙底層層疊疊,透出內裡的紅。垂首時,髮飾影子被頂光印在胸口,音樂開始的時候,草草一道牆畢竟隔不住八德路的車馬喧囂,卻也都不作數了。身體展開,展開。想起楊牧〈亭午之鷹〉寫著,「那時,本來從東南方向拂照進來的陽光已經撤退殆盡,然而四壁依舊閃著溫暖的,可能傳自遠方海面璘珣的水影。我看到一隻鷹。


現在她確確實實地就在這裡。明璟像一隻鷹,空間中偶有微塵降落,卻無有字符三兩千可以憑依。指甲輕挑,輕彈,身如塵埃慢彈抱擁。明璟走第二次即興,一切江延伸到盡頭的地方,音樂停止,燈光退隱,林麗珍卻沒有喊出停下的指令。明璟離開影棚中央,極緩慢地走進屈坐的觀眾裡頭去,從攝影棚後進照入黃昏陰鬱的微光,明璟成為一尊介於神鬼之間的塑像。背光的剪影透著藍色的光線。


好像一隻鷹來過,然後走了。


  

銘偉加入那支雙人的即興,則或許是兩隻鷹。兩隻鷹從台的兩側相互靠近,好像一場無有碰觸的纏綿,唱首未竟之歌。水畔伊人給我護持,給我妝紅,音樂再次響起,奏了又奏,奏了,又奏……這場沒有對話的纏綿不知何時竟也中止了。明璟臉上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淚痕將她的粉妝刻出了沖蝕的線條。



September 24, 2009

無垢《觀》手記--定裝2



文 / 羅毓嘉

六月三日。

  早晨就開始工作。既有天光,上妝時把座椅往窗邊稍移,其實也不需要燈。

  這天要上的是黑彩底色。妝色試了又試,發現準備的粉色不夠透亮,被底色的油彩給吃光了,只好外出去買新的粉,白的,要夠勁道,其他不要。化妝其實就是畫,筆觸,筆意,混色,有趣就是在此,你永遠不知道會試出什麼東西來。林麗珍說。光化妝便是一門大學問,你要多畫,才會知道怎樣的畫法適合怎樣的皮膚,粉的細、膩、粗、合,都關乎到妝最後的感覺。

  感覺,是了。感覺。做創作其實是五官敏感與否,不是在會不會跳舞。越會跳,越會感受到空間裡所有的力量,所有人一起努力完成一件事。要進入那個狀態,上妝以後就不能打鬧,讓你自己進去。穿衣服裙子的位置不一樣,就差很多。

  厲害的人,是在很能感受這些細微的差異。林麗珍說。

  瑞瑜上了棕金色的彩妝,原本活跳跳這人,突然生出了一股威嚴的氣勢。林麗珍下筆細細,停頓片刻,又在眉角處勾畫。試這妝,也不能後悔,覺得不行便全部洗去重來。劇場的神性與偉大,其實並不只存在於表演當中不能重來的瞬時片刻,而是,為了積累起這一切的所有努力,一筆一劃砌刻起來的時間之流,是如此偉岸。畫定了紅妝眼線,退兩步,看看,邊角好像多了些彩?便拿棉紙極輕極輕地拭去。

  瑞瑜眼角一架飛簷。那裡或能停上飛鳥,也未可知。過一會兒,發覺瑞瑜唇上的紅色被棕色給吃掉了。噯但看不到嘴不行。其實瑞瑜的唇妝算起,已重來第三次了,但其實沒有什麼絕對,而是必須一試再試,方能淬鍊、昇華的。決定讓瑞瑜的唇色在棕上打白,好讓那白,能襯出勾著的紅。如此方得到完滿。直到這時候,時序已過午。原有些天陰的氣候突然放得大晴,光朗朗的天色探進來,似乎是準備好要令瑞瑜能在其中行走,飛翔,停駐。

  又取出阿勃勒樹風乾了的豆莢,與髮線髮飾牽牽纏纏,成為黑髮高髻的部分。表面上看來,植物的皮相是死了,但種子經過旅行來到無垢,成為作品的部份,就有了新生。這種子放回土裡頭去,就長出一個瑞瑜。林麗珍笑稱。

  髮線咬在嘴裡如何?試試。放開來,再試試。提著髮線,擺個姿勢吧?

  如此身體的質感就跑出來。

  瑞瑜試走一次獨舞的時候,想是因為赤著上身有些不自在?動作有些扭捏,躲躲閃閃的,貼在胸口的片子一下子掉了。把自己化作靈,去感受空間裡的東西。就不會不自在,林麗珍說。要很專心。

  傑文顏色上得比瑞瑜更黑一些。黑的神祕,神祕的國度神祕河流,像日昨明璟銘偉上白彩,則顯得神聖。上彩之前,傑文左右手肘內彎處有拔罐的瘀腫。說是前兩天感冒,又操勞數日,去拔了幾下希望會好些。拿下眼鏡傑文一雙瞳鈴,身材又高,要上眼妝有些難,林麗珍一蹲一跨,笑問說你怎麼不坐下?在眼窩處撲點白粉,把眼神打亮來,這又和瑞瑜的妝不同,因為女孩子眼神向內含著,男孩子則是往外放射,所以傑文的眼睛要亮要在。

  金粉打上眉骨,紅色油彩勾出眼睛,蒼鷹顧盼。但不要太熾。又覺紅色顯不出來,決定先勒頭,吊起來,再畫。玉英姐說傑文這頭也不好勒。傑文喊力氣輕點,沒多少頭髮了,給勒頭帶擦擦摩摩,笑說怕掉。幾次調整,鼻影眼線髮式翎子安放在好的地方了,時間過去,早先著好了妝的瑞瑜想是有些累了,便坐在柱子後頭瞌睡起來。

  晚飯時間過了,才要輪到彥寧上妝。幸好彥寧的髮式兩側剃平了,又在頂心留著長髮束,梳妝盤整起來容易許多。但覺得真髮反而沒有髮片來得有視覺上的想像空間,決定把彥寧的頭髮全部拉綁成一束,用髮片貼了齊整。待得傑文、瑞瑜、彥寧都上妥了全身的妝粉油彩,時間好晚了,但無垢的工作時間一直都只有開始,沒有結束。要到好,怎麼還去計較那一兩個小時的遲晚?

  細細磨磨,時間過去。像金粉飄落,排練場裡有著偉岸的什麼正要生成。

  彥寧手執蘆葦,要渡河過去前往傑文所在的地方了。蘆葦既是船槳,又同時是武器,林麗珍和晏甄手裡中鼓手鼓的拍擊越來越響,越響越急。越急。彥寧狂舞,而有呼喊陣陣,喘氣的聲息幾乎要逼著空間裡的其他觀者都停止呼吸。鼓聲拍擊越響,越急。越急,在彥寧手中的蘆葦顫顫振振,芒花甩落,而後終於挺不住如此激烈的氣氛,哼哈一聲斷折了。

  鼓聲停止,眾人屏息。眼淚從林麗珍的雙頰上摔落下來。

  真是好。我們謝謝彥寧,也要謝謝傑文和瑞瑜。林麗珍說。謝謝彥寧把情緒毫無保留地給出來。

  而這毫無保留的兩日,如此才接近尾聲。每次排練結束的散戲時間,眾人歸位各司其職的收拾。其實舞團劇團就好像一個部落,這種簡單而緊密的人際關係,你需要幫忙,我就幫忙。我需要幫忙,你也不會吝嗇。各自坐在地板上整拾油彩、染布、燈光、服裝,或收進箱裡,或披整,或掛起。這些孩子,會這麼做的真是不多了。林麗珍說。東西保存著,經過時間,而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關聯,穿上它們,也就把另一個世界帶進了劇場。

  我們有什麼不仔細的呢?林麗珍說。

  從生活當中開始,所謂「十年磨一劍」,說的不只是林麗珍編作的舞蹈,同時也是無垢工作的核心態度。要有定性,細心,心境不能靜下來,技術再好都沒有用的。把身體和靈魂都準備好了,站上舞台去,聽見身體內部細微的震盪,一齣好戲正要上演了……

September 19, 2009

你說你放棄了八月



遲到千年

作詞:吳青峰 作曲:吳青峰

卮言春天 破碎鞦韆 踟躕不如停止抱歉
再過秋天 爛了蜿蜒 紅燈你擱淺

只是你遲到一千年 黃昏後就不會有夜
髮間在印象中被蔓延 你說你放棄了八月
其實不需要蜻蜓點水 打昏自己食髓知味
吞了你用力一口下嚥 捧起碗在倥侗增添

闔起厭倦 壓壞了肩 縮成了點還是一條線
接近直覺 溺死詭譎 最熟最爛你的臉


八月初一。

September 18, 2009

分裂


阿密特 (A-MIT) - 分生
詞 姚若龍 曲 鄭楠

一個我想不會累 一直往前
一個我動彈不得 傷心欲絕
我不確定幾個我住在心裡面
偶爾像敵人 偶爾像姐妹

一個我在網路上 朋友一堆
一個我在房間裡 獨自面對
灰色的音樂塞滿黑夜
HIGH的想麻醉
好讓翻攪的胃安靜一點
忘了全世界

分裂前的熱淚
分裂後的冷眼
越愛誰 越防備
像隻脆弱的刺蝟
分裂中的心碎
分裂後的假面
不快樂不傷悲
情緒埋藏成了地雷
等待爆裂

一個我相信用心 會被感覺
一個我大喊真心 會被欺騙
開始的熱烈不停奉獻
後來剩決裂
謊言吞噬了心 帶來刺痛
撕裂的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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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一睜開眼我發現什麼都空了。空不是沒有,不是消失,而是明明都還存在著的所有一切,突然消失了意義;有點像是硬碟裡頭的資料一旦路徑被截斷,雖然還印存在晶片中,一時間卻無法被取用。有一面de-tag的膜把此世一切包覆,令我無法辨識,神經元遭截斷。於是茫茫然。

於是我開始發熱,像是要以肉身為燃料,去對抗迷失我的不知名的冥濛之氣。一個我想要奮戰想要前進,就算是偽裝也好,令勇氣裝填在砲管之中炸響赫赫聲威軍容,前進吧前進吧;一個我,大概像是霍爾的心,膽小而混亂,攤爛無骨。兩個我都存在,輪流包裝,就好比有時候我又極清明,爽爽落落傾倒出一列理智言語。

生活的種種小小樂趣,可以微笑也可以冷漠以待,從來都有兩個我同時面對。美食也好疏食也好,歌也好舞也好直言也好,美也好醜也好,佯美也好裝醜也好,都無所謂了嗎?

熵。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散逸,朝向最空曠的過去現在未來飛散。這是能量的消亡,往最大亂度的宇宙外過去。



靈魂的21公克離開之後,到底會帶走什麼?
生命的最後是什麼?

September 16, 2009

流水20090916

近日的心情都放在噗浪上,隨浪潮流水渡過。

今天買了幾本書:齊邦媛先生的《巨流河》、龍應台《大江大海》、王力雄《天葬》、《天使遺留的筆記》、徐純一《光在建築的安居》,本來還想買舒國治的《台灣重遊》,後來不知怎麼就沒拿,回家想想好像應該再跑一趟。

在脆弱的時候,音樂和書是我最好的逃避;但也或許是因為習慣這樣的逃避,我好像越來越縮限我的生活範疇。
心靈越來越繁複廣大,生活越來越簡單。

在等待的時候打開《巨流河》,齊先生在扉頁上印著:「當我們年輕的時候,找到自己的興趣,貫注以熱情,人生就立下不易撼動的目標。我在文學教育中,留下了心靈的後裔。」忽然讓我覺得溫暖,這些少少的文字代表著某些信念,就算是偏執,也是美好的堅持。

每每在稍有疲累之時,老天就會給我天使的信息。我也應該這樣前進。

無垢《觀》手記 - 定裝 羅毓嘉













六月一日。

下午開始的工作,其實已是延續前一日試妝的成果。明璟、銘偉上妥了白底,傑文、瑞瑜、彥寧則是深棕色,整個兒的午后陽光忽隱忽現,天色充滿各種層次,但無垢卻一直都只是用白與黑為底,兩種對比,像是太極。此時葉錦添著一身白翩然而至,對照著滿桌擺妥的粉彩油彩,顏色十數種,林麗珍笑稱,穿這樣白,不怕弄髒?
  
給舞團大夥兒介紹了葉錦添,來幫忙加持的各個人們,林麗珍問葉錦添要不要同大家說說話?

葉錦添笑說,我不善說話,話留給林老師說喇。

噯,我們都做事,不太說話的。林麗珍說。

上妝的時候林麗珍話是真少到不能再少了,兩種色底,各分男女,胭脂挑眉,眉心也得再加上一抹紅。臉挨近明璟的臉,好像呼吸都要碰到呼吸,面陽的午後,也不必再打燈,排練場內極盡靜默,自有一種神性。睜眼,閉眼。眼睛看上面,說話的時候手頭的畫筆沒停過,上彩,拿棉紙撲淡,眼尾一勾,一撇,說是鷹,卻又帶點柔媚反像是紅色的畫眉鳥了。明璟上彩的時候,葉錦添便站在林麗珍背後拍照,相機測光用的紅燈一閃一閃地投在明璟畫白了的臉上,像是晚霞,夜都還沒來臨,眾人的沉默與交換呼吸之間,倒是讓劇場的神性提前降生。

接著勒頭。要記得蓋住耳朵。因為鳥沒有耳殼啊。

黑水紗遮住了綁妥的頭髮,額上的銀飾也遮住了眉心的彩妝。所有細節都藏在裡面,好比下身穿的第二件裙子,把第一件裙子的紅色格紋覆在裏邊。綁裙子的時候,腰際的線條要透出來,沒有線條就不對了。綁得不好,便拆開來重新綁過。

沒有什麼必然,也沒有什麼是絕對的。

只是要看一個感覺而已。林麗珍說。感覺對了,也就對了。材質不是最重要的。劇場工作就是嘗試的過程,因為在試之前,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想像中和做出來有什麼差別。試試看。再試。

做完了明璟的妝,走一次試試。都是試。音樂響起,明璟從布幔後頭走出來,一支獨舞。樓底的永和市街正是下班時刻,車水馬龍陣列,哨子尖銳的音頻此起彼落不絕,聲聲囂囂。明璟雙臂張開像鷹擁抱天空,腰間的飾物微微碰撞,琤琮出聲。夏日暮色在窗外,永和高樓吹起徐微的風,是有些涼吧,轉身時候一滴鼻水沿著人中流下來,啪地落在地板上。但舞不會因此而停止。撐著細瘦雙臂雙乳中間,一股韌性,繼續下去。

畢竟,人生可有重來的道理?

明璟完再是銘偉。順著髮式綁上了國劇翎子,用黑紗纏纏繞繞,要綁上一支,或者兩支?拆了,又試。銘偉上了翎子,化身為將軍或是一隻鷹,那雉鳥孔雀翎,十幾年前購得的了。林麗珍觸撫翎子,說藏收多年,這時終於要在舞作裏用上它,你看這老東西,多好,如果品質不好,那擺弄幾下就要斷折。指尖沿著翎子的頭緒一順、一勾,擺出架勢的林麗珍,哼哼唱唱,腔口裏起的是支小調。唱完,自己微微笑了起來。

銘偉赤著身子,在逐漸暗去的夏季暮色當中,竟成為一座雕塑了。時間靜緩。排練場中眾人環繞而坐,彷彿並不在意時光流變。

無垢的舞作,本來是以時間鍛鑄的手工業。

這群孩子,無論是上妝或者穿衣服,動作都益發熟練了。林麗珍說。

待銘偉的妝也上完了,吩咐將手染布在排練場中央鋪開。整片漸層的藍色,深深淺淺的,微有些波褶,室內便像是有一條河流,而能令鷹族翱翔其上。放飯過後,細節亦不能馬虎的,腋下擦掉了的粉得要補。試試雙人吧?銘偉明璟忽焉位移的時候,張揚的雙臂就像是兩隻鷹的求偶儀式了。歷經一些意外,就算掛飾掉了,裙掉了,指甲套掉了,舞是不會中止的,生命也不會。

如果生命結束,最後仍是會回歸、禮敬大地,則有什麼好擔憂恐懼的?繼續下去,也就是了。一切是平緩而自然的,淡淡的愁,淡淡的喜,淡淡的傷,生活本來是細節的總和。

兩隻鷹相互靠近的時候,不是人在對話,而是手。是身體,眼睛。身體必須是充滿情感的,凝視中間的沉默之舞,卻包含了那些言語文字不能盡述的東西,靠近些,再靠近些……但什麼時候,這接近卻似乎到此為止,不能再近了。上了白粉兩具身體,無罣無礙而能飛翔。兩個舞者兩個人,始終是這麼清清楚楚的兩具身體,動作連續下去,像河,像史詩。

夜間,河的對岸,臺北已是華燈初上。

兩隻鷹等著渡過去這生命之河。

(文/羅毓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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