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ember 14, 2010

大清水斷崖




界牌關裡羅通被一槍破腹,回身盤腸仍能力戰。花蓮的山亦然,若干隧道穿腸過肚,落石不啻是隨手拍落的塵土,大將巍巍,不減其威武之氣。而碧海深沈,碎浪如鼻息噴開白髯,實不屑也。

我同導演與老師等為了短片勘景,沿蘇花走。海邊一貫多砂石車,滿載大小礫石進出。從前騎車遊花蓮便深知其危險,細小碎石隨風散落,卡進輪胎胎紋中,車經彎道打滑不由人控制;而海邊光景格外誘人,經常騎著騎著油門未鬆,目光神魂已經隨著山與海的對峙迷失在路外,車身稍一搖擺,後座人機警還魂,「你小心點騎啦!」這才悠悠轉醒。

清水斷崖昔為台灣八景,亦為最危險的路段之一,自從匯德隧道開通,往來交通鑽入山腹,離海百米有也。一般遊客多從崇德隧道口下灘,清水的拔山峻勢只能遠望了。

但我們為了鏡頭求美不惜走險,從一條唯有釣客通曉的古道近海。穿過夏日蔓生的草叢,鬼針沾衣,牧草割人,腳下陡降的碎石坡如同滑雪道,一行人低身從樹、草、林投與其他不知名的植物間穿梭。有一段必須迴身倒爬,攀附著樹根、繩索與石塊,不停向下。小徑最後的轉折處比較平緩了,從葉間,夏日早上七點的陽光已經如芒刺射入眼中,而海,在光中鬱鬱地閃著。

攀上巨石,學鷹鵠立以觀。太陽在清水斷崖與薄雲之後,逆光,所以不辨山的五官幾何,山或許正睥睨著海,或許是我們;而雲翳散出奇異的光,彷彿天啟;那光又與浪的白沿在遠方交接,似秘密語以風吹濤滾哼哈呼應,只是世人不解罷了。

我腳下的巨石以皴法斧鑿,與太魯閣峽谷中的石頭有著相同的家族徽記。正退潮時分,海岸露出浸濕的石塊,石色有黑、灰、黃、白,陽光下溫度也不同,有的仍冰肌玉骨清涼,有的褶皺似雲水波紋其實嶙峋割腳,有的節理縱橫,但石上瓊崖海棠纏處略略一踩過,石碎如粉墨,時間與浪合力故也。

巨石太高且石側傾斜,稍稍下望,浪花如蟒般吞吐蛇信,暈晃之時潮聲就是海妖的歌聲迷醉,我怕一時衝動下墜,連忙後退。彼時勘景的工作速度在潮聲中也逐漸減慢,導演未曾喊停,但大家一個一個找到石腳壁邊就坐著或躺下,聽潮與時間流過。我找到一方較為平坦的乳白雲石,趺坐其上,閉目靜坐。

極專心時,可以聽到很遠很細的聲音,彷彿天與海的距離不那麼遙遠,劉伶昔時幕天席地,而此處海是枕席,浪聲進出耳道,將一夜亂愁洗淨。只是忽而大浪前湧,裂石之聲彷彿就在身邊,一驚錚然開眼回到海濱,其實那浪離我還有數公尺之遙。

循原路上爬,回到車流人境之前,突然草間窸窣,有鱗光一閃,想是小蛇游夏而過。而海聲,已在遠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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