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ember 03, 2008

一紙枷鎖與《梅蘭芳》


梅蘭芳舞台生涯一輩子,用生命換成戲,電影戲裡的人生要怎麼樣才能說得清楚?或者,講清楚也不是電影該做的事情,那些自有歷史學家、戲曲理論家去爬梳整理,要理得清楚,看書去吧。在沒有好好補作功課查資料之前,或許就還是不負責隨口說說:電影的《梅蘭芳》應與史實多有出入,戲中只擇一縷,講他的「戲」、講他的「孤單」,以此貫串起全片的幾個大段落。

第一大段的「死別」,別的是少年梅蘭芳和撫育他成人的大伯、別的是相公堂子的男色風氣、別的是前輩藝術家十三燕,也象徵了梅蘭芳在藝術上的創新。大伯的一封家書是貫串全片的重要線索,那是大伯因為家裏遭喪,出席西太后的壽辰未穿紅,被戴上紙枷鎖送往刑場所留下的,他說伶人地位如此低下,還是趁早離開梨園行了吧,如果要留下,就真得要認命。

紙做的枷鎖之所以可怕,就在於它是紙做的。那是你自己可以選擇的不╱自由。當然大伯是沒有選擇權的,可是梅可以選擇離開或留下,繼續待在梨園行,豈不是彷彿自己願意戴上那紙枷鎖?其實即使他成名了,人生的種種限制與枷鎖也都還是束縛著他。

戲台上的虛擬人生,也就像是一只紙枷鎖。戲曲中的人物一層又一層穿戴好所有的行頭,也是給自己試煉與枷鎖,作為一個演員,你要打破戲中的世界是很容易的,只要稍一閃神,紙枷鎖就扯壞去。

總想著「認命」這件事。從前的我比較在意「任真」,隨興之所至,自由自在。但是有沒有純然的自由呢?大家都說限制反而帶來自由,就好像無題的作文總是難寫,有形的劇場反而容存無限的宇宙。而我可能夠自願戴上哪頂紙枷鎖?在其中享受認命的任真、捆綁的自由?


京劇當然可以是因襲傳統,但最偉大的藝術家懂得在繼承傳統之後,保留創新的開放性。梅蘭芳與十三燕(可是指譚鑫培?)以祖孫稱,兩家幾代交好。當時梅雖然已享大名,但是還沒到挑大樑的地步,而爺爺十三燕早已經享譽菊壇,身為前朝內廷供奉,珍藏著御賜黃馬褂和翡翠帽正。他珍而重之地呵氣、擦拭收藏黃馬褂的玻璃匣子,初看都要以為是戀物了,老中國的一切文明大概都和打磨精緻的細瑣珍物連結,同時,藉物抒情、以物為譬,民國時代看黃馬褂,分明是前朝遺瀦,但也是「天下無敵十三燕」的身份與地位。二人原本同台合唱《汾河灣》,老戲老唱旦角在窯裏用背椅堵著門,老生在窯外有大段的唱,薛仁貴在唱的時候,柳迎春原是僵坐著的,梅受到邱如白(齊如山!?)的影響想改戲,十三燕回道,可是戲是在我這兒呢!(單一焦點的聽曲性質!)

十三燕明著裡沒說准不准改戲,三推四搪拒提這個話題,背地裡偷偷看了邱給梅建議的書信,戲台上倒是合著梅蘭芳的改法,也把戲改了。老少拚戲,接著兩組人馬新舊擂台打對台,梅一開始當然敗了,他幾天之內推出許多新編作《一縷麻》、《黛玉葬花》,果然取得壓倒性的勝利。(當然我們知道真正的創新絕不可能在兩三天內完成,實際上有整群梅黨文人為梅蘭芳量身打造適合他的劇目。他們創新是很嚴謹的!)梅這裡有時裝新戲、有新創古裝,鼓吹大學生走進戲園子,十三燕則是以既成的美學觀念思考著,「今天沒問題啊!」

從現在看,梅與京劇是舊,然當年,十三燕才是舊的,而梅蘭芳正新鮮。新與舊很難一刀二分,十三燕也懂得料敵機先而改戲呢,只是新的程度不同。或許真的如戲中邱如白對梅說的,你的時代來了!

後之視今亦如今之視昔。

(後面還好多但好懶得繼續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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