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ember 01, 2007

[戲言] 歌劇《梧桐雨》




20071031
台北國家戲劇院總彩排

台灣旅美作曲家陳玫琪的歌劇作品《梧桐雨》,為2002年紐約市立歌劇院【Showcasing American Composers】系列中唯一獲選的華文歌劇,被紐約時報讚譽為「潛力無窮」的作品,也深得紐約市立歌劇院藝術總監的高度讚揚;這是台灣創作歌劇首度獲得外國音樂界主流的重視,寫下一項極為難得的燦爛紀錄。

《梧桐雨》以現代角度詮釋唐明皇與楊貴妃千年不朽的愛情悲劇。劇本主要依據清朝洪昇的《長生殿》與元代白樸的《梧桐雨》寫成,作曲家希望藉古中國的故事,切入共通於全人類的情感原型象徵(archetype):愛、官能感、野心、衝突、兩難、悲哀、超昇等,如莎翁劇之放諸四海都能引起共鳴。而陳玫琪又以另種觀點作了超寫實的轉換。

2007年兩廳院與日本H&K藝術經紀協會攜手合作的跨國製作《梧桐雨》,由東京新國家劇院(New National Theatre, Tokyo)新銳歌劇導演執導,邀請到國家交響樂團NSO、采風樂坊、台日頂尖聲樂家,以及歌仔戲小生唐美雲、國光劇團劉復學兩位傳統戲曲名家,搭配國內堅強設計團隊,重金打造全本歌劇之世界首演。

陳玫琪在作曲素材和風格上,融合唐代保存至今的日本宮廷雅樂及敦煌琵琶譜、歌仔戲、京劇、崑曲唱腔,以及西洋歌劇的技法。您絕對不容錯過這場世界首演的歌劇作品《梧桐雨》。

以上是中正文化中心的節目說明。



陳玫琪跟必珠姊原是同屆同學,都是林麗珍老師在長安女中的學生。這個作品聽說多年前就想要找老師任導演或藝術指導之類,但老師因為自家舞團的事情太忙都婉拒了。但也因為這層關係,我們得以進劇院看總彩。

廣告上打的是「浪漫中文歌劇」,加上融合了這麼多元素,其實我進劇院之前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抱著怎樣的期待。

但總之一定是西方音樂,我很清楚這一點。

對音樂的部份,門外漢如我真的別多說話,從學長那借來了鋼琴伴奏譜,對我來說也無濟於事。我能掌握的大抵就是樂風是現代音樂,跟剛才說的「浪漫」沒什麼關係;每當很多人同時唱歌沒有和聲、樂器很多也沒有和聲的時候、我就耳不暇給。對西方古典音樂涉獵太少已經先天不良啦,更少聽現代音樂,實在是很囧rz啊。

不過有一些比較不複雜的樂段很好玩,當我突然聽到琵琶、曲笛在西方編制中間穿梭,又隱入提琴啊長笛之類的聲音,那些音色的轉換變化還滿有意思的,小鑼適時的出來答打打打也渲染出不同的顏色。大概我能體會的就是色澤、樂塊跟氛圍吧。

這個部份我覺得還不錯,全劇上下半場,裡面每一景以及不同段落的樂氛呈現都有在處理,不過或許是因為我對情緒要求的細膩度依附在曲詞的細微變化,和譜曲時候以「音樂」為本體的要求立足點不同,所以我會覺得有大塊的表現,但細節呈現不足。

但是也常常遇到耳朵很不舒服的時候,就想到「詞不快北耳,而後有北曲;北曲不諧南耳,而後有南曲」,用本是戲曲人種來安慰自己...

更妙的是,這一齣歌劇的主角唐明皇跟楊貴妃都是日本人,但是除了李、楊二人在少數段落像是胡旋舞、絮閣之類的地方唱起「象徵優雅高貴的法文」、胡人安祿山因精通多國語言適時唱出詰屈聱牙的德文、翰林李白請唐美雲以閩南語唱歌子調歌劇之外,絕大部份唱的是中文(漢語、普通話)!

有少數的時候,高力士會唱出:「請萬歲爺撤宴」這樣的白話文,但更多的時候,唱詞是從崑曲《長生殿》、白樸《梧桐雨》、白居易《長恨歌》來的。

序曲之後接著是〈定情〉,楊妃唱道:

受寵承恩、一霎裡身判人間天上,寵愛處、應是一身承當,休讓、金屋妝成、玉樓歌轍、千秋萬歲霞觴,惟願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

這是從三支連唱的【念奴嬌序】剪裁拼貼起來的。

當我聽到帶微微日本口音的貴妃唱起受寵承恩,我也是一霎裡結舌瞠目,真的沒有想到作曲家這麼大膽的就把傳奇曲文裁切上陣。

〈定情〉後有interlude是胡旋舞以及賜浴,接著是〈聞樂〉、〈絮閣密誓〉、〈小宴驚變〉、〈埋玉〉、到最後結尾則結合了〈哭像〉、〈聞鈴〉、〈雨夢〉、〈重圓〉以及元雜劇梧桐雨曲詞。

除了〈小宴〉以外,其他段落的曲文節用都是以剪貼略加修改為主,有的時候韻轍會有點怪怪的,不過我想也不是重點吧。〈小宴〉用了傳奇兩支完整的曲牌,散版的「天淡雲閒」,不過原本是唐明皇自表心境,變成由兩位侍女來唱。(話說這兩位台灣的侍女陳美玲、陳珮琪兩位唱得真是不錯),接著召李白吟清平詞三章,唐美雲在神祕的現代音樂背景中吟起歌子調,用的應該是破窯調的前兩句,三章總共反覆六次這樣。

對唐美雲以及指揮相當佩服,有某些地方、甚至小腔,音是要合在一起的設計都做到啦,以歌子調慣常的自由,要對應無調性音樂還要在某些特定的地方合在一起,我想一定要配合超多次吧。

接著楊妃唱「花繁穠豔」。這種熟到不行的曲文,雖然閉著眼睛聽,時不時咬字清楚的時候還是會聽懂......

我知道不該這樣要求,但戲曲的咬字、共鳴和歌劇所要求的很不相同。歌劇的元音還是比平常講話的要圓且立體,輔音也常被弱化。但唐美雲的唱法就還是戲曲的,出字重,雖然是唱歌,元音的位置和說話時候是一樣的。我不知道在義文、法文、德文歌劇中,唱與說話的咬字跟共鳴位置有多大的差別,但就中文而言,我聽美聲藝術歌曲無異鴨子聽雷,青蛙跳水,不懂不懂不懂。

語言的另外一個部份影響所及應該就是詮釋的部份吧。曲文相當艱澀,對曲文的理解越深,詮釋應該就越有厚度,上面提到的兩位陳老師很明顯地在單樂句的情緒反應與挖掘就比兩位日本人挖掘得深,雖然他們可以發揮的地方不算很多。

以劇本架構和導演處理來看,這個戲的情節、人物描繪都是不合格的,太多細節沒有處理,文言曲文中的很多細緻處就不見了,我們因為熟知李楊故事,所以敘事中不足之處可以自行填滿,但是劇本使用細膩的崑曲文字,那可是要連演幾天的呀,如要裁剪穿插自然如此。

馬嵬坡上明明已經駐蹕才接六軍不發,但是陳元禮卻一直在騎馬....李白第二度出場吟的兩首詩〈宣州謝朓樓〉和〈把酒問月〉和梧桐雨的連結也有限,唐明皇回憶時候是很抒情沒有錯,但是幾乎是讓他在打著天空流雲的大片投影幕前完全坐唱好像有點偷懶?戲劇動作應該要再多一點,或者如果真要抒情,我也覺得整體表現上還可以再分清楚層次這樣情感濃度才會出來!

另外,身體的表演也是幾個世界,而且再次讓我體認到(細緻的)戲曲果然是太有深度的藝術。唐美雲的李白、劉復學的高力士的身上就可以有「自然」的運作,〈埋玉〉後李白自上舞台深處的竹林穿出,背向觀眾,我目光只一掃,正驚訝於那來的這麼好的演員,這是誰啊?(因為沒有預期李白還會再出場)然後他醉步舉酒嘆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才對上,原來還是唐美雲!

第二個世界就是舞蹈系女生的身體。他們個個長手長腳,雖然身穿輕紗,手捻蓮花指,但是身體裡面的西方芭蕾、現代舞蹈訓練的累積都明晰可見,這種東西有點難以形容,平平是一個小雲手掠眉,兼提氣帶一點點頜胸的側腰,我可以很清楚的想像如果是華文漪、張繼青、許秀年、潘麗麗等人作來,或許有氣性的差別,但他們的身體都會在戲曲的韻律(節奏)中,反觀這些舞者的身體就專注再很外在的動作上面。(然後他們竟然穿練習用的軟鞋上台噎,以為會被裙擺蓋住看不到嗎!!!可是偏偏又要秀腳背給我看!)

第三個世界就是聲樂家的身體了。我記得看過外國歌劇的演出,印象中好的歌劇演員雖然不像中國戲曲有完整的身體程式,卻還是有相映於音樂的身體反應,或者有可能是在文化積澱中對應不同情緒反應的身體本能。但是這台演出的身體確讓我有種「無所措其手足」的感覺。感覺起來應該有要模擬傳統身體的企圖,好比學旦角女生的蘭花掌捧腹,看起來卻是生硬的放置在身旁、楊國忠整體有非常現代生活的動作。不過好玩的是,李楊兩人的身體雖不至於僵硬,但是卻常常有日本味跑出來,我在看的時候只能驚訝於文化不知不覺的滲透有多麼強!楊貴妃行禮時的形式雖然是中國的動作(雙手蘭花掌在身前交疊,身體微蹲、頷首),但是那個蹲的質地速度卻無法不讓我看到日劇裡面女生說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的感覺。(頓點比較明顯、下降的速度略快之類的)


呼,好像太挑剔了。不管怎麼說以一個首演的製作來說,《梧桐雨》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啦,我所挑剔的問題大概是所有想要跨中(台)西文化界域(實質上的跨而不是符碼上的)的製作都會碰到的問題,但是處理時候的精粗好壞就差很多。嗯啊,如果你可以看到這裡,那你還滿有耐性的,謝謝啦~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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